为父不仁

碰上妖女吃定妖女
cp全部不可逆的攻粉

回环

【伯爵天草白情11h12:00】

上一棒@百枝 

下一棒@百枝 


大正侦探完结篇的后日谈

失忆的天草和把他捡回去的伯爵



天草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傍晚,他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床上,想坐起来,却觉得头发涨,使不出力气。他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有可以扶的东西,又倒了回去。床靠近窗户,暮色流淌进房间,把天草身上的毯子染成淡红色。

听到响动,坐在门口的老人走到天草床前,他摸了摸下巴,高兴地说:你醒了,怪盗小鬼。我去把那个侦探叫上来。

天草茫然地问:您是……

我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我的名字……这下问题可大了。老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问天草: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记得我从一个月前从九州出发去东京,应该刚刚到达不久。我听见了海浪的声音,那这里是横滨?

完蛋了,你不会摔傻了吧。老人皱起眉头。简单来说,我们现在在法国。然后,你其实是个通缉犯,前两天被我和一个侦探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从海岸上跳了下去。

看到天草疑惑的表情,他继续讲:嗯,然后侦探马上也跟着你跳下去了,我没你俩那么傻,我找了条小船,等我拖着船跑到海边的时候他已经游到岸边了。他叫我和他一起捞人,但我拒绝了,毕竟我是把老骨头了,这是额外工作,要加钱的。

他骂了我两句,然后自己又回去找你了。嘿,那个侦探老爷可真不是个简单人,他能光着膀子在二月份的海里潜水。等他找到你了之后你大概已经在海里泡了十分钟左右,他把你背到船上,考虑到我们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的,我就在海边找了一个渔夫家借住了下来。你一直醒不过来,但是还有呼吸,从昨天半夜你就开始发烧,不过也难怪,在那么冷的海里待了那么久,没事才怪呢。

老人所说的事情天草一件都想不起来,但他还是想试图坐起来:这么说,我应该去向那位救了我的侦探先生道谢了。

算了吧,他不让你下楼。你好歹还是个被悬赏的怪盗,不能随便让人看见。你要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还真的有点麻烦了。不过你还在生病,晚点我们会上来给你送晚饭的。

我该怎么称呼您?

嗯……也没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本来打算在你身上捞一笔的,现在泡汤了。老人毫不含糊地说,他走的时候锁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天草一个人,他很快又被疲惫和发热所淹没,昏睡过去。他睡得不安稳,睡眠里没有梦境,却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分不清楚是来自窗外还是故乡。好几次天草难受地惊醒,没有翻身,却感觉到暗处有人注视着自己。

半夜他总算清醒了一次,房间里面没有点灯,天草努力支撑自己抬起头,看见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男人,屋子里只有微弱的月光,他却拿着一本书。

……先生。天草下意识轻轻叫了出来。男人抬起头:你改口倒是挺快。

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想起来您和商人阁下所说的事,不过看样子,我是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吧。

男人放下书,把椅子搬到离天草近一点的地方。别那样叫我,我姓唐泰斯。他说

那,唐泰斯先生。天草回答。

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唐泰斯摇摇头,又说:你没吃晚饭。

我不饿。

这里离城里有点距离,没有医生和药,你要是想快点好起来,就必须吃点东西。

天草觉得唐泰斯说的有些道理,他试着坐起来,不过和白天一样失败了,睡了一天一夜,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唐泰斯叹了口气,端着桌子上的盘子喂天草喝了一些汤,汤已经冷了,尝起来有点海鲜的腥气。监督着天草吃了点东西,他又把椅子搬了回去,继续看那本书。

您不睡觉吗?天草问。

这里条件简陋,这家人只能借给我们一间屋子,你现在睡着唯一的床。商人说他没泡冷水,自告奋勇睡地板,我守夜,负责盯着你。

从唐泰斯的话里天草听出不快,但他又感觉不到令人刺痛的恶意。天草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在被睡意击倒前,他听见唐泰斯冷冷地说:你要是真的失忆了,事情倒还算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唐泰斯和商人白天轮流看守天草,晚上则只有唐泰斯一人守夜。天草有时比较清醒,和他聊天,他倒也不拒绝,只是对于以前发生的事闭口不谈。据商人说,天草失去的部分记忆正好是和唐泰斯相处的那几年。他醒来后的第三个早上,唐泰斯早早去了城里,回来时带来一个私人医生。那男人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天草只是重感冒,给他留下一些药。唐泰斯在医生走之前问:他失去了三四年的记忆……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医生想了想:由于溺水导致大脑缺氧确实可能会有这种情况,但可能是暂时的。您再观察一段时间吧,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商人送医生出门,只留下唐泰斯和天草两人在卧室里。天草问:先生,从我来到东京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年?

差不多四年了。

我记得我当初是去帝都求学的,那是我求您收留我的?

准确来说,是我捡到你的,就和这次差不多。

他们不再对话,天草晚些时候吃了点药,当晚身上轻松了很多。他睡得很浅,但一次都没有再惊醒。

次日,他恢复到可以坐起来的地步,唐泰斯把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天草正靠在枕头上向窗外发呆。他照例把盘子端到床边,天草说:谢谢您,我已经好多了,我自己来吧。

天草吃完饭,差不多到了换班的时间,唐泰斯打算下楼去叫商人,却被天草叫住:等我病好了以后,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唐泰斯回头看了他一眼,说:看情况,商人大概会把你交出去换赏金,但你现在是病号,还没有以前的记忆,我不确定你还能不能算是通缉犯。

那也没关系,如果我真的做了错事,主必定会以某种方式让我付出代价。

那要看你是否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错的了。据我以前对你的了解,你可是坚信自己在履行主的旨意,从来都没有放弃从警察手里逃跑。

那天晚上,唐泰斯给天草带了一张报纸,上面有他的通缉令,没有照片,却称天草是“本世纪最危险的怪盗”。看到这个,天草有些惊讶: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穷学生,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

你干的坏事多了,我都懒得数了。现在你装出来的无辜样子,说不定也是用来脱身的计谋。唐泰斯点起烟斗。

接下来的几天,天草都在猜测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法国,当初又是为什么开始犯罪。据唐泰斯说天草之前为了逃脱追捕就跳过一次海,这次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那是因为有您救了我。天草说。唐泰斯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游泳呢,结果还不是差点淹死。你不是九州人吗?

出生在海边也不代表一定就通水性啊。天草有些为难。听商人先生说您好像很厉害,您是哪里人?

我出生在马赛。唐泰斯突然顿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是这里。




一周后天草终于得到许可可以下床,在屋子里乱转,渔夫全家都出海了,给三人留下了两天的口粮。天草站在门廊上远远注视着马赛的海,冬天,海浪是阴沉的灰白色,让人心情惆怅。海风还是很冷,天草正打算回房间,听见唐泰斯叫住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出来透气。

没有人能证明你真的失忆了,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我只是感觉有些难过。天草怅然地说。我只记得我从故乡出发去了东京,走的时候和现在一样也是冬天,可醒过来以后就已经在欧洲了,连海也变得那么陌生。这感觉就像是我被掏掉了一部分内脏再填充了其他东西进去,空荡荡的,变得既是我又不是我了。

唐泰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就像是天草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一样。看到他这样,天草倒是老实了很多:您既然这么说,我就回房间吧。我信任您。

天草走到楼梯上,唐泰斯才缓缓进了门,他淡淡地说:真希望我也能信任你。那天他对天草的态度缓和了一些,给他带回来几本诗集,据说是天草以前喜欢的。天草虽然退烧了,但还是很虚弱,下午就回到了床上。书被他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又放回到了床头柜上。唐泰斯看到了问他:你不喜欢看?

感觉离我太远了,确实是我会喜欢的诗,但又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一些事情现在的我并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那么深切的共鸣。感觉有些遗憾呢。

想不起来或许更好。你见过的一些东西,换成是我也会想忘掉。唐泰斯收走了书。

唐泰斯离开后天草睡了一会,在睡梦中他看到模糊的人影,仔细看了以后发现是正在写信的唐泰斯,他坐在一间敞亮的书房里。看到桌子上信纸和书杂乱的摆放着,天草下意识想去收拾,但他的手在碰到桌子前就被唐泰斯按住了。他不满地抱怨了什么,但声音听上去很模糊,天草看到他的金色眼睛时有些心悸,随后就突然醒了过来,发现已经天色已经黑了。

唐泰斯依然坐在窗户前看书,并没有发现天草的异样。天草悄悄把毯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脸,意识到刚才的场面可能不是梦,而是自己逐渐恢复的记忆。



住了十天,天草总算康复的差不多了,唐泰斯和商人在房间里聊天,他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他已经可以旅行了,你打算把他交出去吗?商人问。

我要带他回日本,现在这样放他乱跑很危险,再说了,他现在失忆了,警方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

嗯……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侦探先生,我跟你跑里大半个欧洲可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我还要收他的悬赏金呢。

我可以付一半的钱,另一半的话,反正没有我你也抓不到他的。

商人顿时高兴起来。那就把他带走吧,反正我是个商人又不是警察,只要有钱赚就行。

喂!小鬼!你没什么想法吗?商人转向坐在床上的天草。

这段对话的意图很明显,天草被当成了一件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东西,而唐泰斯现在要买下他。一般人会对这种待遇有些不满,天草倒是没什么想法。他不再是自己,甚至没办法抓住一丝自己的影子,只能选择去接受每一份给予。他没有来由地认为唐泰斯是个善良的人,这份信任来自他的本能,又或许来源于恢复的那一小部分记忆。

你们两个可真是怪人。商人大笑。不过算啦,有这样的怪人我才好捞便宜嘛。

离开法国那一天商人还是来给天草和唐泰斯送行了。为了以防万一,天草被裹的严严实实,半张脸被围巾挡住,他站在甲板上向下挥手。商人对两人喊:你们什么时候回欧洲?跟着你俩太好赚钱了!

我已经不是侦探了。唐泰斯说。

也是,毕竟最后的犯人已经被抓到了。

直到轮船离港,天草才意识到“最后的犯人”是自己。汽笛轰鸣起来,停在桅杆上的海鸟被惊动飞向远处,消失在黎明的尽头。船开动了,唐泰斯在和船员确定舱室的位置,看到天草傻站在原地,对他喊:别掉下去了。

我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天草小声感叹,但看到唐泰斯的表情,他立马转换了话题。我们大概要多久才能……呃……回去?

要是天气都像今天这么好,大概三月初就能到港。但冬天的海风很麻烦,看这样子船大概会在海上多停几天。

您知道的真多。

我年轻的时候当过水手。唐泰斯对这种程度的航海知识不屑一顾。

您说您不当侦探了,那您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无业贵族,侦探也只是副业。说着,他把帽子扣到天草头上:回船舱去。

如唐泰斯的预测,客轮在海上航行三周有余,这期间天草除了偶尔出来放风,大部分时间都在头等舱里。看到这个神秘的东洋人,有小孩好奇地跟他搭话,天草只能微笑着表示:我只会说日语和一点荷兰语。他推测自己在欧洲时可能会说其他语言,可惜这种技能也随着他的犯罪记忆遗失了,多少有些可惜。但客人们带的孩子还是意外地喜欢靠近无法交流的天草,喜欢听他读书时奇妙的东方口音。后来天草问唐泰斯:我原来是招小孩喜欢的性格吗?

和我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会显得更有亲和力。

您不应该这么说。天草指出。您其实可以试着对小孩子更有耐心的。

那种事你干就够了。唐泰斯说。

到达横滨港时已经是春天,唐泰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回到了日本,两人赶路回到东京。因此当天草看到至少有两年没有人打理的老式别墅时不由得敬畏地说:要把这里打扫干净可真是个大工程。

接下来的两个月你就住在这里,等禁足期结束了我再做下一步安排。不管怎么说,这里以前也算得上是你的家。

这里是我的家……天草放下行李,跑到玄关处,顶着唐泰斯疑惑的眼神向他恭敬地说:那,欢迎回家,先生。

唐泰斯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但又很快柔和了下来,像是被春天的风所融化,天草第一次看见他露出没那么阴沉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吃惊。他下来帮唐泰斯拎行李。你说的对,发生了许多事……但我们终于回来了。唐泰斯说,他看上去心情舒畅了一些,就像是回想起了一些好事。




收拾老宅花了天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房子很大,常年无人居住后积灰无数。天草检视一圈,发现不少房间都空着,其他地方的家具也不多,只有四五个有住过人的气息。唐泰斯敢于放心地把这屋子留在日本,大概也有这部分原因。

第一天天草手忙脚乱,直到太阳下山才意识到他们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厨房里也不可能有留下来的食材。他本来想请唐泰斯放他出去买点东西,却发现唐泰斯端着托盘从厨房里出来。

据唐泰斯说他去向邻居临时借了点米,捏了几个饭团,虽然形状不太好看,但勉强可以吃。天草高兴地说:谢谢您,真是帮大忙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出去买点吃的呢。

唐泰斯警惕地说:我明天会想办法的。天草拿过饭团,表情却在咬下去的那一刻凝固了。

明天还是我来做饭吧。他委婉地说。您加的盐太多了,以及饭团是有馅的。

唐泰斯不吃自己做的东西,只是在旁边喝咖啡。我又没做过和食。他说。

您平常吃什么?天草怀着对大米的同情把手上剩下的饭团吃完,把剩下的东西端了回去。看来要把邻居的好意浪费了。他想。

我不太吃东西,你随便吧。不过每天要有烟和咖啡,茶也勉强可以。

那怎么行。您要好好对待自己。

这话你以前就说过。

唐泰斯正在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报纸。天草从厨房探出头看他,说:那只能说明您的生活习惯一直不好。

很快,天草发现唐泰斯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不挑食。他按着自认为的欧洲人的喜好做了汉堡排,唐泰斯却把配菜的西蓝花拨开。

您不应该挑食。天草严肃地说。

不是挑食,只是我不习惯吃西蓝花。

还有洋葱和胡萝卜。天草叹了口气。您这样我就没办法做咖喱了。

怎么?唐泰斯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嗯……回到这里后我断断续续的想起了一些事情,只不过都是和生活和家务相关的,没有什么重要的。大概是因为以前我也在这里做过同样的事情吧。

你希望能恢复吗?唐泰斯问。

或许吧,一些事情如果没有忘掉会方便很多。天草收拾起餐具,但当唐泰斯回楼上清点藏书,起居室里又只留下他一个人时,他却想:我能像这样平静地生活,只是因为我暂时失去了对于犯罪的记忆。如果我真的是有罪的人,就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安宁。归根结底,侦探先生为什么会装作原谅了我的样子?



屋子收拾好的第二天,唐泰斯就有客人来访了。天草站在院子里叫他,唐泰斯打开窗户:那是你的客人。

天草疑惑地转向门口,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高兴地向他跑过来。她穿着和服,却和唐泰斯一样有欧洲人的脸。天草有些茫然无措,听到唐泰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要出去一趟,她会在这里陪你。安分一点。随后又用女孩听不到的更小的声音说:这是贞德lily,以前你照顾过她。

等到唐泰斯离开,天草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有些埋怨的语气说:师傅和侦探先生明明回来了却不跟我说一声,真是过分啊。

……lily,我想出去一趟。你能陪我吗?

啊,只有这个不行。lily慌乱地说。侦探先生嘱咐过我不能让你离开院子。随后她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侦探先生也一定会原谅师傅的。

原来如此。天草坐回门廊上。贞德lily(由于发音麻烦被简称lily)很快又像小孩子一样高兴了起来,她问天草:比起这个,师傅,你不觉得我长高了吗?

是啊……lily已经变成大孩子了。天草轻声说。

师傅,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感觉很害怕,你的眼神就像是你已经把我忘记了一样。你到底去哪里了?

说来话长,但现在至少我不会再随便失踪了。

lily毕竟是孩子,不久就忘记了天草的异样,转而摆弄他的白色长发。天草记得自己在离开长崎前明明剪短了头发,可现在却又长得足以留到腰部了,看来确实过了不少年。lily找来梳子,把他的头发打理了一番,转而开始给他编辫子。天气很暖和,天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当小姑娘的模特,不久就感到困倦了。他的身体开始歪歪斜斜,最后撞到了门上。在他身后也响起了lily小小的哈欠声。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天草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唐泰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抱歉……他坐起来。

贞德已经走了,她让我不要吵醒你。

嗯,谢谢。天草站起身。唐泰斯看到他的头发,用手掂了掂贞德lily绑的麻花辫。哼。他轻笑。

其实长头发还挺不方便的,如果您介意,我可以剪短。

不用。唐泰斯说。天草猜到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没了时间流逝的证明,过去的四年就没了意义,唐泰斯即使在天草失忆的现在,也不希望这样说事情发生。



故事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回到开始,天草再度回到唐泰斯身边,作为他的家人和助手与他一起生活。两人都知道他们不应该奢求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天草重新变回了那个年轻书生,而不是随时会从唐泰斯手中逃掉的危险分子。

天草猜测唐泰斯更喜欢现在的(也是最初的)自己,他努力让自己接近想象中曾陪伴唐泰斯的那个天草。因此,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唐泰斯在书房里亲吻天草,他没有反抗。

当时本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唐泰斯一时兴起或不想再忍耐了。他像食肉动物一样啃咬天草的嘴唇和舌头,又顺着脖颈解开天草穿的浅色和服。之后发生的事情天草全部温顺地接受了,任由唐泰斯摆弄自己,在内心里想象这是对那份赎身钱的回报。但唐泰斯注视着他的眼神却让天草感觉有些畏惧,平时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出明确的感情,现在则变得更加遥远,带着天草无法触碰的悲伤。于是天草亲吻他的额头,就像人们祝福别人时会做的那样,唐泰斯轻声叹息,抚摸天草拖到床上的长发。

晚些时候,天草和唐泰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天草问他:您会讨厌作为怪盗时的我吗?

倒也不至于讨厌,只是觉得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而且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正坐在我对面,吃着我家的饭。

天草有些心虚,老实地吃完了剩下的晚饭。唐泰斯的语气并不生气,听上去还有些暗自满意。或许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

可惜事情并不总是那么完美,天草回来后生活在自己曾居住过的屋子里,记忆也在一点一点恢复,从每个细微的角落爬出来,让他一点一点变得完整。有时以梦境的形式,有时则是没有来由的启示。有些事情确实让人不愿回想起:一些凄惨的死相,一些案件背后利益纠缠的真相。但也有不少好事。天草想起第一次与唐泰斯相遇的时候,那时也是春天,侦探正在院子里为落在自己头发上的樱花花瓣而恼火,然后便看见了狼狈的天草。出于不可言说的好意,他做了一个会让他后悔许久的决定:收留天草。

天草有些不相信事情会如此轻易地结束,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这种美满的结束必定带着未知的不幸。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不认为自己可以被如此简单地原谅,也不希望再给唐泰斯带来更多麻烦。

五月,唐泰斯终于解除了天草的禁足,他被允许去城里采买生活用品。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必须有人陪同。于是天草看见穿着军装的高个子男人把车停在宅邸门口,lily在车上向他招手。他已经想起来了一些事情,知道军官长相的男人姓卫宫,是唐泰斯的老朋友。

他们到东京的市中心,一路上除了lily在叽叽喳喳地试图和天草聊天,卫宫一眼不发。lily很快对沉默感到厌烦,安生地坐回到座位上。采购结束,卫宫提议回去的路上在咖啡馆坐坐。天草有些惊讶,军官从驾驶位上回过头看他:我想和你聊一会。

天草知道按理说日本警方不会太找他的麻烦,却依然有些紧张。他们经过市中心的公园,天草说:我记得这里以前有家咖啡店。

那家早就搬走啦,师傅。lily提醒他。之前那里出了命案,店家觉得不吉利,就搬走了。那起案子还是你们协助侦破的呢。

是吗……天草露出微微有些怀念的微笑。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了。

他们简单享用了一顿下午茶,结账时卫宫叫住了天草。唐泰斯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他叹气。他最开始的预感就是正确的,你确实是个大麻烦。不过事情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了。

好好活着,唐泰斯救过你两次,就算是为了他和小姑娘,也请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小鬼。



唐泰斯的老宅里有一间藏书室,因为工程量巨大,天草始终没有试图打扫。直到夏天,唐泰斯开始抱怨有些书被他封在藏书室的书柜里找不见了 ,天草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他在藏书室待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唐泰斯要的那几本旧书,把其他书放回书架上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本子材质简单,看上去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便宜货,出现在贵族的收藏里看上去格格不入。天草随手翻开,却发现是熟悉的字迹:

三月二十日

今天先生因为倒春寒感冒了,我做了老家的杂煮,他似乎挺满意的,但是不喜欢吃海带,下次换成别的材料。

三月二十七日

今天lily带回来一只猫,我们试图收养它,但先生不太高兴,可能是因为同类的竞争心理吧。后来猫送给了邻居,希望它可以过上好日子。

四月五日

备忘录:先生不吃胡萝卜和洋葱,做咖喱只能加土豆,另外卫宫阁下做饭似乎很厉害,下次做客要请教一下。

四月二十日

今天银座旁边那家咖啡店出了命案,有客人死了,店主已经决定休业了。这家店的点心很不错,有点可惜。

警方已经联系了先生,明天我们去实地调查。


显然这是天草留下的日记,记录的都是一些小事,天草翻完,发现竟然没有留下多少关于自己的事。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篇日记距第一篇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圣诞节,先生告诉我他要离开日本了,他也打算带我走。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毫无疑问,他是和我一样受过苦的人。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他祈祷,希望他可以找到能让自己不再被苦难所追逐的归宿。

我曾经问过先生,问他为什么要当侦探。他难得用那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因为不是一切真相都是好的,让深谙此道的我来揭露这些,会好得多。

但现在就连我也要背叛他了,做残忍的事本不是我的本意,因此我在最后写下这段话。我不会透露我的计划,但如果将来在我不在了之后,先生找到了我的日记的话,希望他在看到这些话之后还能够原谅我。原谅带着好的愿望做了坏事的我。

句号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天草轻轻合上本子,只觉得一种过于庞大的情感淹没了自己。毫无疑问,他是那种必须要抓住一些东西才能活下来的人,曾经他相信一些遥不可及的理想,就像现在他更相信眼前的东西。

天草静静地把日记收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天他第一次主动找了唐泰斯,亲吻他的脸颊,侦探并不意外,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他按照天草内心所想的那样温柔地撬开他的嘴,在凌乱的心跳声中天草感觉自己的舌头被唐泰斯用虎牙碰到,随后就被啃了一口。就在他像往常一样顺从于唐泰斯的触碰,等待更深一步的接触时,唐泰斯放开了天草。

你发现了什么?他问。

天草微微喘着气,唐泰斯把他散开的头发拨开,耐心地注视着天草。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中,唐泰斯背对着窗户,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在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天草发现唐泰斯虽然和自己一样有金色的眼睛,比起自己却更加锐利,能让他不惧怕任何黑暗。

您现在是否也在用这双眼睛来窥视我内心的暗处呢。天草想。您一定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却从不提起那些事。您究竟在期待什么?

如果您只是想要过去的我,完全可以不用告诉我那么多的。他轻声说。

我不喜欢骗别人。医生说你的失忆不是不可逆的,等到你亲自回想起你的过去的那一天,事情就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了。

我曾经想要给您带来安宁。您是善良的人,但您却不相信主在注视着您。这让我很困惑。

你所做的事现在也一样,从这点来看,你从来都没有变过。唐泰斯说。他不像是在责备天草,只是平静地继续说:可惜你想要的东西过于不切实际,连你的神也无法再回答你的愿望了。

……你还是以前更有意思些,拿出你当年想要救赎我的那份傲慢来吧。

说完,唐泰斯起身离开,留下天草安静地跪坐在地上。一阵寂静后,他缓缓站起身来。

那天晚上,天草在梦中回到海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种事经常发生,但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天草听到熟悉的海浪声,看到熟悉的冬天的余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里是马赛,一切终结的那片海,也是故事结束和开始的地方。

他站在海岸边,身后不到半步就是悬崖,海风吹起天草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唐泰斯。以及他身后举着手枪的商人。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放弃吧。

——我现在还有两个选择:您的同伴开枪,我中弹从这里掉下去;或者我自己跳下去,您不用费心了。

两人的对话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裹着风的叹息。唐泰斯的眼睛在落日中仿佛着了火,燃烧着隐忍的怒意。

但随后唐泰斯就让商人把枪放下,他向前一步:没必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四郎。

天草笑了。

——谢谢,您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这样至少我还能体面的去死。

——你想要什么?唐泰斯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与他的表情完全不符。他想要靠近天草,最后还是选择退回了原来的地方。

——您和我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请至少给我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吧。我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死去,也算是一种殉教了。

唐泰斯当然知道天草在想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年轻人温和外表下疯狂易碎的实质。于是他不再靠近,只是等着天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还不够成熟,还无法给更多人带来幸福,也无法给您带来救赎和爱。真可惜,但这次只能止步于此了。请记住我。

——永别了,名侦探先生。抱歉,我要带着您的不幸与苦难,先您一步下地狱了。

话音一落,天草向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自己失去重心,向下坠落。在那一瞬,天草读懂了唐泰斯的眼神:那属于和他一样决意为相信的事物而死的人。唐泰斯没有拉天草,但天草早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感觉自己在空中下落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失去的东西通过海风重新填满他的心脏,让他暂时变得柔软,轻盈。

在昏暗冰冷的海浪抓住天草之前,他听见了唐泰斯被风吹散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

天草缓缓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自己过去的愿望真的得以实现了一样。他迅速被二月的海吞噬,向下不断下沉。按照故事的发展,他在最后会被唐泰斯救起来。但水灌进天草的口腔与肺,让他的意识被迫模糊起来,或许这次他真的要死了,但一种幸福的感觉在寒冷中包裹住他的心脏,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我已经知道我在寻求什么事物了,这次,我会接受主正确的审判。

但在天草因海水窒息之前,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向上拉。果然是这样,谢谢您。他在因寒冷和缺氧昏迷之前模糊地想到。在那一瞬间,死亡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而难以想象的事了。



天草第二天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刚失忆的那一天,头昏脑涨,但很快他就确定了自己确实躺在家里的床上。他坐起来,小心地戳自己的脸,来确定自己确实还活着,而不是将死时的幻觉。

确认自己完好无损,天草怀抱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心态跪在床上做晨祷:感谢主将我本应失去的事物归还给我,感谢主给我了更多可以为别人奉献自己的时间。请您等到我真的不再有退路的那一天,再从我身上索取代价吧。

做早餐时,天草依然带着这种奇妙喜悦的感想,以至于他不自觉地往唐泰斯的黑咖啡里加了糖。而唐泰斯向来喝咖啡连牛奶都不要,在桌上看报纸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不会是你新想起来的东西吧,我可没给你说过我喝咖啡要放糖。

只是觉得您应该多吃点甜食,这对改善您的性格有好处。天草说,声音中难得带着一丝年轻的喜悦。



八月末,唐泰斯突发奇想要去散心,天草自然要随行。出乎意料,卫宫听说了这件事以后也决定跟他们一起。

我总觉得如果让你们单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开玩笑。只是直觉,别介意。

唐泰斯难得采取平民的交通方式出行,三人坐火车离开东京。列车开到一半天草才发现不对劲,他问唐泰斯: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长崎,你老家。

天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自那年离开,天草大概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家了,他本就没有家人,对这里也不算太留恋。

唐泰斯没有选择住在城里,而是在海边的一处小屋里度过一周,天草几次提出要作为向导带他进城参观,都被拒绝了。

我是来散心的,不是来观光的。夏天马上要结束了,不看看海怎么行。更何况,城里有名的景点就只有几座教堂了,我没兴趣。

如唐泰斯所言,在一周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做,表现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退休人员一样,最多就是和卫宫切磋棋艺。天草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唐泰斯向来不是安分的人,这几天看上去就不对劲。临行前那天的早上,天草很早就起来收拾东西,却发现唐泰斯不在房间里。他猜到这位侦探先生有心事,出了屋子,不出意料地发现他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

海平静地冲刷着沙滩,天草脱掉鞋袜,静静地走到唐泰斯身后。您有心事。他说。

唐泰斯看见天草,也没有多惊讶,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看看这个。

天草小心地拆开信纸,看着上面流畅优雅的文字苦笑着说:我也不认识呀。

是意大利文。唐泰斯拿回信纸,低声念道:我司诚邀唐泰斯伯爵阁下于十月与我司临时合作以以追查逃犯……

他合上信纸:简单来说,我又有委托了。

那是好事。

但我已经决定归隐了,不再参与任何案件的侦破。我已经看够其他人的不幸了。

若是从前,您一定会说:我必定会借由这个机会揭穿不公,惩戒罪恶。

唐泰斯回过头,饶有兴趣地问天草:看来你的记忆恢复的很快,你瞒了我多久了?

也不算久,况且我也只想起了很少的一部分事情。

但那一定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我没有猜错,大概还和我有关。唐泰斯笑了。你果然还是原来的你。

您要接下这份委托吗?天草坐到唐泰斯身边。海风出人意料的柔和,带来新鲜的气息和一些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好想法。我还需要一个能帮我打下手的助手。唐泰斯意有所指地说。

那么这次我会我信任您的选择。天草也露出了异常平和的表情。

他们在还没有完全消失在云层后的月光下亲吻彼此,从触碰中感受到更加纯粹的东西。一些柔软的感情顺着舌尖的交缠流进天草破碎的灵魂里,没有索求,平静地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天草说:我本来是不应该得到幸福的人,但如果您能从我身上看到值得怀念的东西,那我所做的事也不算是毫无意义的。

别说这样的话,学着爱自己才是救别人的第一步。唐泰斯放开他。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如您所说,是个极其贪婪又极其傲慢的人。和您捉迷藏的那几年一定是很愉快的吧。天草看向远方,在他们接吻时月亮已经躲回了云层后面。天要亮了。他站起来,沿着海潮的起伏走在潮湿的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很快消失不见。

故事还会继续的。因为他还没有成为能够决绝到能抛弃一切的人。只要前往地狱的路上不只有他一个人,就有一些人的感情是无法舍弃的。唐泰斯想。在这一瞬间,故事的结局与开始之间不再有界限,而是成为一条衔尾的蛇,连接着无法看清的未知。此刻一种不符合唐泰斯年龄的兴奋感在他的胸腔里被点燃,就仿佛他也还很年轻,渴望着新的冒险与新的邂逅一般。

沿着天草留下的足迹,他跟了上去。



end


评论(7)
热度(86)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为父不仁 | Powered by LOFTER